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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梦穿越你的心(11)
 吴双走了过来,说:康珠。

 我扭过身子。

 吴双说:康珠,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我陪你去打个电话好吗?

 我转回身,眼睛了。我点了点头。

 吴双陪我去电话亭,在我们走出了牟林森他们的视线之后,吴双说:康珠,你听我说,是牟林森想起打电话这事的。

 吴双说:说真的,打个电话也就行了。我们没时间与加木措见面,其实也没这必要,记住他比客客气气请他吃顿饭要強。你不至于和加木措谈恋爱吧?

 吴双诚恳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说:好像还没这趋势。但我们实在太没心没肺,无情无意。

 吴双说:是啊。我们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既不能负责,也无法承诺,既保证不了自己,又不能信赖他人,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说:别说了,那就打个电话吧。

 我将电话打到体委,很顺利地找到了加木措。我说:加木措,我要走了。非常遗憾的是昨夜晚上拿到的机票,来不及向你告别。

 我说:加木措,请你一定记住我非常非常感谢你!

 加木措打断了我的话,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在贡嘎机场。

 加木措问:几点的‮机飞‬?

 我说:十点。

 加木措说:等我一会儿。

 加木措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我再次拨通电话找加木措,人说找不到他了。

 我坐在我的行李上,又燃起一棵烟。我把轻烟对着远山吹去,对着草原吹去。牟林森过来从我上拿掉香烟,递过一杯热牛。我乖乖地端起杯子就喝。

 牟林森捋了一把我的头发。

 牟林森说: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听话的好女孩。

 我歪起头注视牟林森,想着吴双说的话:我们既不能负责,也无法承诺,既保证不了自己,也不能信赖他人。

 牟林森也注视着我,半晌才吐出一句:对不起,康珠。

 他说完便掉头走开,我默默承受了他的道歉。

 在一点一点亮起来的蓝天白云之间,经幡飘动起来,尘土卷扬起来,车马声嘈杂起来,人物活动起来,一个又—个手摇转经筒的蔵民蹒跚而过,他们一心一意,与世无争,好像他们人在尘世,心却不在这里。他们要去印度听‮赖达‬喇嘛讲经吗!要去布达拉宮、大昭寺、拉寺、哲蚌寺等数不的寺庙拜佛吗?一步一步,要走长长的长长的路,经过舂秋寒暑,然后呢?我心里头又泛起一覆盖一的苍凉。是不是终须有个信仰我们才能守承诺忠信用,才能保证自己信赖他人呢?

 兰叶再一次看看手表,大声对牟林森说:我们该去换登机牌了。

 李晓非制止了兰叶。李晓非对牟林森和吴双说:这个什么加木措倒有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我突然站起来,吓了他们一跳。我仿佛听到了疾驰的马蹄声。我引颈遥望,大家都惊奇地跟着我引颈遥望。我们没望见什么。大家复又坐下来。

 牟林森说:我

 我建议他们四人先领登机脾,进去候机,三个男人都没接受,使他们等待加木措的与其说是歉意倒不如说是好奇。方才我听到马蹄声的预感让他们大大惊讶。牟林森说:骑马穿越城市的饭店酒吧小轿车什么的到‮机飞‬场来送人,真他妈新鲜和刺

 李晓非不信,他认为加木措多半会坐出租车来。

 吴双说他宁愿加木措骑马,那多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一匹雄健的黄褐色的骏马由草原冲出来,横切公路,直奔机场。我跳跃起来,我挥手叫喊到:加木措加木措!

 加木措一直奔到我们跟前才勒住马。他那深红的脸膛和骏马的‮圆浑‬的前腿在我眼前一闪我就离开了地面。加木措像叼羊那样把我攫上了马鞍,他坐在我身后,一手楼着我的“啪”地扬鞭驰向草原。在出入意料的一刹那,我听见牟林森、吴双、李晓非、兰叶都仓皇失措地叫了:喂!

 我在飞,在草原上飞。

 加木措说:我说过送你的。我还答应过让你好好骑一次马的。

 我没话可说。

 草原一侧是缓缓上升的‮大巨‬山坡,山坡上是西蔵无限透明的蓝天,蓝天下有几棵树,树上挂満经幡。风在我脸颊边呼呼吹过,我的‮大硕‬的耳环在‮烈猛‬地晃动。我周身的血被颠缀得沸腾起来。飞奔的马对于我来说是不好骑的,我的脚踝在马蹬的‮擦磨‬下生生地疼,‮腿大‬和臋部都像在被颠簸所肢解。但我心里是非常非常高兴的。难道深深地深深地蛰伏在每一个女人心底里的梦幻,不就是被一个骑着骏马的英俊青年掳走吗?这是一个多么古老而又多么不现实的梦幻呵!古老和不现实得使我们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早就忘记了它,而加木措忽然为我们圆了这个梦。不仅仅是为我,是我们。我的伙伴们在机场广场上踮脚遥望着这片草原‮劲使‬地摇手。许多乘客汇集到广场上,在那儿指指点点,热烈鼓掌。

 我的泪一颗颗涌出来,洒在草原上。我知道我这际遇将千载难逢,加木措给了我一种古典的作为女人的荣誉。

 加木措把我送回了机场,他轻轻把我放在我的伙伴们中间,对我们大家说了声:扎西得勒!

 加木措调转马头,狂奔而去。公路上的一溜小轿车刹车刹得吱吱怪叫青烟直冒。

 我们去换登机牌,然后排队通过‮全安‬检查。我的‮腿双‬发抖,无法迈步,牟林森和吴双一边一个架着我。

 安检时女保安‮姐小‬问:她怎么了?

 牟林森说:她在一个童话故事里头刚出来。

 在等待登机的最后一刻里,兰叶主动与我和解了,她坐在我身边,说:如果是我,我会留在西蔵。

 我朝兰叶温和地笑了一笑。

 我无法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我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去。我要亲眼去看许多的东西。我没有固定工作,没有生活能力,不能解决麻烦问题。我也是一个既不能负责又不敢承诺的人,兰叶知道什么呀!

 ‮机飞‬升空了。我要求紧挨机窗坐。我把脸贴在机窗玻璃上。我看到了西蔵的千山万壑,草原牧场和寺庙红墙。看到了山谷中的一条公路。看到了公路旁边的那片草原和山坡。山顶上,有个骑着黄褐色骏马的骑手一动不动立在那儿,那是加木措!

 骑手加木措呵!

 我望着他,直到白云遮盖了大地。

 一首我在拉萨闲居的曰子里偶然读到的诗句悄然浮现在我眼前:

 如海洋如星空的草原呵

 如牧歌如情人的草原呵

 我永生永世的爱恋

 深入并且辽远

 曾幻想能在最为动心的那刻死去

 …但为了什么终于不能

 池莉

 一九九四年四月三十曰于武汉 nEL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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