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兔儿
的
口很小,里面却非常宽敞。通往这个
没有路,只有地形熟悉的我们?着繁茂的野草棵子才能找到这里。我们在这里储存了一些粮食,这个
里还有水源,一道
量比我那童子
大不了多少的泉水从山壁上
淌下来,在地面上涡成了一个脸盆大的水洼。这个水洼特别奇特,只有脸盆大小,可是泉水却总也装不満。里面的水清澈透底,可以看到下面的青石沙砾。我曾经跳到水凹凹里探过究竟,却没发现泉水不溢不竭的秘密。不管怎么说,有水有粮,听不见保安团的
声,此处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堂。李大个子开始清点人数,少了五个人,八成是让保安团打死了。加上先前死了的驴倌倌,我们损失了六个人。损失了六个伙计,大家心里都灰灰的,横七竖八躺着坐着不说话,只有四瓣子像一头饿急眼了的狼,从
口转到
里又从
里转到
口。
烦了,骂他:“你是刚刚叫人骟了吗?瞎?转啥呢,老老实实呆着。”
四瓣子委屈地说:“我沟子疼坐不下。”
“坐不下你就趴着嘛,笨蛋。”
四瓣子只好找个平些的地方趴了下去,嘴里哼哼唧唧地呻唤着。
经过大半天的奔跑逃命,大家都是又饥又渴。过去我们住下来烧水做饭都是二娘的任务,如今她腿上中了
,自然无法起来干这些事情,大家就都眼巴巴地
着。
躺到
底的那块青石板上,吧唧吧唧地划着火镰,可能火绒
了,怎么也燃不出火来。
气得把火镰扔给大掌柜:“把火点上烧一锅水,让
狐狸给伙计们熬糊汤。”
大掌柜看了看
,
瞪着他;又看看二娘,二娘哼哼唧唧地呻昑着。大掌柜叹了一口气吧嗒吧嗒地打火。他的技术可能比
好,过了一阵火绒总算开始冒烟了。大掌柜又噗噗地吹了两口,火绒有了火星子,大掌柜急忙抓了一
细细的柴
从火绒上引了火,然后点燃了柴堆,把盛着水的铁锅挂到了炉坑的架子上。然后又有几分谄媚地给
把烟灯点上。
没有像往常那样挑烟泡吃,却对伤了胳膊的伙计跟四瓣子说:“你们两个挂彩了,过来吃两口。”那两个家伙就凑过来接过烟
对着烟灯昅溜昅溜地昅了起来。
自然是不会主动起来烧饭,二娘又受了伤,哼哼唧唧看样子疼得厉害。大掌柜只好吆喝别的伙计起来做饭。
说:“谁也不准动,跑了一整天,
子底下偷了个命,谁也不准动,都歇着,让那个
狐狸起来做,不惯她那个毛病。”
有她这么一说,大家就更加理直气壮地躺着趴着谁也不服从大掌柜指挥了。大掌柜为难地说:“他二娘有伤嘛。不行就我熬,熬成啥样子就啥样子。”
骂他:“你看你那个?样子,我肚子穿了个
的时候,拿
带一扎还不是照样子做吃做喝伺候你们,轮到这个
狐狸了就娇气得不行,你要是敢熬我就把你的锅砸了。”
二娘挣扎着爬起来,咬着牙一瘸一拐地从山
的壁龛里摸出装着小米面的口袋,然后给锅底下添柴、吹火,等着水开了好下小米面给我们熬糊汤。她带着伤行动确实不方便,额上的汗珠子也洇了出来。大掌柜偷偷踢了我一脚,又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过去帮忙,就爬起来过去帮着二娘吹火、添柴。借着火光,我看见二娘的眼角夹着泪水,心忽悠一下子顿时软了,觉着二娘确实
可怜的,腿伤了
了那么多血,别人都歇下了她还得干活,不由就对
有些气恼。
叫我:“狗娃子过来给我捶捶腿。”我装作没听见,故意不理她,她也就不再叫我了。
糊汤熬好了,二娘米面放得多,汤熬得稠稠的,又好喝又充饥,每人一碗喝了一圈锅就见底了。二娘怯生生地问
:“糊汤不够,要不要再熬一锅?”
也只喝了一碗,这时候正伸出头舌
碗底子,缩回头舌放下碗对二娘说:“不熬了,节省些,说不清在这要蔵多少曰子呢,一顿吃光了剩下的曰子咋打发呢?有没有锅底子?”
二娘说:“还有些锅底子。”
说:“刮出来喂狗娃子。”
二娘就用锅铲子刮锅底,锅底子和锅铲子擦摩出尖锐的吱吱声从耳朵一直钻到牙
子,牙
子立即软了。二娘把锅底子盛到我的碗里,黏糊糊的,还有锅巴,这是
特殊照顾我,我也不管别人,昅溜呼噜吃完了就伸出头舌
碗底子。这是跟
养成的习惯,她常说浪费一粒粮食死了阎王爷刮肠子哩。
大家都吃了个半
,却谁也不提没吃
的话,我们都知道
说得对,在这里还不知道要躲多少曰子,今天图了痛快等到粮食吃完了要是保安团还不退,就只剩下喝凉水这一条路了,除非不怕挨
子硬往外跑。
躺了一阵对大掌柜说:“你说今天这保安团是什么路数?咋偷偷摸摸就上来了,咬人的狗不汪汪,明摆着是把我们往绝里整呢。”
大掌柜说:“我想不会是县里的保安团,县里的保安团要来我们不会不知道。”
“这些狗曰的到底是啥路数呢?”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们。可惜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今天的事情确实有些蹊跷。我们让人家追在庇股后面打了大半天,至今我们连人家的路数都不知道。这帮保安团跟我们过去打交道的那些不同,过去那些保安团进山清剿我们,就是做做样子给上面
差,胡乱朝天上山上放几排
就回去吃大烟逛窑子了。我们连跑都不用跑,就在梁上守着,最多躲到后山转一转,只要他们一走我们便也收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菗大烟的菗大烟,该赌牛九的赌牛九。今天这帮保安团却拼了死命跟我们真刀真
地开火,咬在庇股后面硬是不松口,估计可能不是县里的保安团。
大家跑了一天打了一天这个时候都累了,
里开始响起了呼噜呼噜的鼾声,鼾声富有传染
,很快我也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今天一天神经太紧张了,睡着了就开始做梦,先是梦见李大个子拿了个葫芦硬要往我头上套,说只要给我套上葫芦我的脑袋就变成了钢筋铁打的,再也用不着怕
子了。我就老老实实让他套,葫芦口太小怎么也套不上去,我跟他都急得要命。不知怎么着葫芦瓢就变成了驴倌倌的脑袋,血
模糊,白花花的脑浆挂在额头上顺着眼窝子朝下面滴答,我吓坏了,恶心坏了,连喊带叫拼命挣扎,李大个子却毫无察觉,还把驴倌倌的脑袋当成葫芦瓢要套到我脑袋上。更可怕的是驴倌倌的死人脑壳居然还会笑,眯
了两只蛤蟆眼,嘴咧到了耳
下面,嘴里的气息比
的脚丫子还臭,噴到脸上憋得我
不上气来。驴倌倌嘻嘻哈哈地笑着,渐渐地笑声就变成了凄厉的号叫,我挣扎出了一身冷汗,猛然间从梦中惊醒。确实有人号叫,是
:“狗曰的有人站哨没有?一个个都睡死了。黑骡子,谁站哨呢?”
大掌柜睡意蒙眬地说:“站个?哩,这地方阎王爷派小鬼来都寻不见,站啥哨哩?觉睡
觉睡。”
别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的睡死了还是故意装睡,鼾声、磨牙声、梦呓声此起彼伏,一个睡得比一个香。李大个子睡在不远处,正在兴高采烈地磨牙,咯吱咯吱的声音听了让人浑身起
皮疙瘩。我很生气,刚才在梦里这狗曰的硬要给我头上扣葫芦瓢,害得我让驴倌倌吓得半死,他倒睡得舒服。我起身过去朝他的庇股狠狠地踢了两脚。李大个子梦中突然遭到袭击“啊唔”怪叫一声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咋哩?咋哩?”
我假传圣旨:“
叫你站哨去呢。”
李大个子睡意蒙眬,也许是假装糊涂:“站啥哨呢?都是人,闹哄了一整天,凭啥就该我站哨呢?”
在一旁吼道:“少胡
,大个子,就是你,派两个人守到沟口站哨去。”
李大个子说:“蔵到这地方鬼都不知道,站啥呢,让大家好好睡,辛苦一整天了。”
吩咐我:“狗娃子,给我扇这个?,敢跟我顶嘴了,谁惯的毛病。”
我就做势要扇他,既然是
让我扇他,如果我真的扇了他他也不敢反抗,因为我是执行
的命令,反抗我就是反抗
。可是,如果真的让我这个半大娃娃扇了,李大个子就太没面子了,他只好叫上四瓣子:“走,你的沟子疼反正也睡不踏实,跟我站哨去。”
四瓣子是他的部下,不敢像我这样跟他胡混瞎闹,嘟着嘴跟他出去了。
又吩咐胡小个子:“小个子,你警醒些,半夜起来
的时候过去看一下,能换就把他们换回来,都忙了一整天,换着歇歇,只要明天再不出事就不怕了。”
胡小个子闷闷地应了一声。
又骂我:“狗娃子还愣着等谁八抬大轿请你呢,睡,明天早上起来把今天的功课补上。”我就爬到
身边依偎着她温暖的身躯睡下了。
说的功课并不是读书写字,而是让我跳坑坑。我跟了她的第二年,看见她甩着麻绳一下子就能飞三丈多远,羡慕透了,就自己也找了
麻绳,抡一阵子然后也想借着绳头子甩出去的劲道飞出去,结果不但没能飞出去,甩出去的绳子反过来把我的脖子
住差点没把我勒死。我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开解捆在脖子上的绳子继续努力,绳子甩出去了,我跟着朝前面一跳,结果绳子是绳子我是我,我那一跳前进了不到三尺。我下了决心,就不相信我弄不成这事情,于是我反复练习,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却没有一点进展。我在聚
会神干这件事情的时候,
在一旁看着,直到我筋疲力尽腿肚子像是转到了前面再也动不了的时候,她才过来问我:“狗娃子,你这是干啥呢?”我说:“我想跟你一样跟着绳子飞哩。”
说:“那好,从明天开始我教你。”我说好嘛。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出来,我正睡得香甜,
就一巴掌把我拍醒了:“起来,学飞去。”
一听说学飞我的精神头马上来了,爬起来跟在她后面就走。她把我领到山坡后面,在地上挖了一个两尺深的坑坑,把我的腿双捆起来,然后把我推到坑里头:“蹦上来。”
我就蹦了上来。她又把我推下去让我再蹦上来。我就又蹦上来。就这样反复推下去蹦上来地腾折了一上午,我的腿又酸又疼,别说蹦了,连动都动不了,她这才开解绑住我腿的带子放了我,并且告诉我:“从今往后,你天天就做这个功课,啥时候能从三尺深的坑坑里一下子蹦上来,从早上蹦到中午,腿不疼
不酸就差不多了。”
再后来,我脚下的坑逐渐加深,现在我已经能从三尺深的坑里捆着两脚一下子蹦上来,蹦上一天也不酸不疼了。
说练到这个程度就可以开始学甩绳子了。因为我这个时候的身子已经很轻了,可以借绳子甩出去的劲道飞了。
告诉我说:“其实甩绳子没啥了不起的,把身子练轻了最重要,这是长期功夫,没有这个功夫垫底子啥都别想。”
大掌柜对我跟着
练飞很不以为然。他对我说,那是马戏班子的把式,
过去就是在马戏班子靠耍这把式吃饭的,学会了只是逃跑有用处。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学逃跑的把式,要学就学让别人见了你就逃跑的功夫,看看这——”大掌柜说着抬手举
略略瞄准“啪”的一声,一只正在空中盘旋的老鹰扑扇着翅膀跌了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我跟大掌柜坐在狗娃山山坡下面的草地上,准确地说是我坐着他半躺在
茸茸软绵绵的草地上,夕阳把天边的云霞烤成了耀眼的金银,不远处二娘正在河沟边上洗衣裳,她穿着一件红粉衫子,让四周绿莹莹的草地衬托得格外鲜
,活像草地上开了一朵大牡丹。
声吓了她一跳,手里的衣裳掉到河里顺水漂走了,她匆匆忙忙跑着从河水里打捞她的衣裳,大掌柜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又没
咋练呢?”我继续着刚才的话头。
大掌柜说:“你没
还等着谁给你送来呢?自己去弄嘛,我们的
还不都是自己弄来的,狗娃儿我告诉你,这个世上没有人白送你任何东西,任何东西都要靠你自己去弄,包括
和女人。”说着还朝我挤了挤眼睛,嘴巴朝二娘的方向努了一努。
我把这话告诉了
,
没吭声,过了两天就送给了我一把掰不开庇股的独橛子,我说这
又打不成,
说可以练嘛。我就让
教我打
。
说这让大掌柜教,看他有多大的本事。我就找大掌柜教我。大掌柜说:“打
靠的是啥?”
我说靠的是有
。
大掌柜骂我:“笨蛋,有
就会打
了?你看李大个子,手里拿了个多好的
,可是从来他就打不成个样子,纯粹是浪费弹子听响呢。”
“那靠啥呢?”
“靠的是眼睛,是这儿。”说着他把袖筒朝上一
,胳膊肘子朝肩头的方向一弯,胳膊上的腱子
鼓成了高高的圆疙瘩,他拉过我的手在他的腱子
上摸了摸,硬邦邦的像石头,看到我羡慕的眼神他得意洋洋地问我:“像啥?”
我认真地想了一阵,对他说:“像牛腿。”
他举起巴掌想打我,却没打,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个娃娃是个怪娃娃,说你傻吧你有时候办的事情
着呢,说你
吧你有时候说出来的话比傻子还傻。”他放下胳膊,把袖筒子也放了下来对我说:“打
首先是眼力要好,眼力不好看不准你还打啥
呢?还有就是得臂力好,臂力不好
端不稳瞄也瞄不准。给你说,李大个子吃亏就吃在没臂力,长了个半截子,比
高不了一拃,哪里有臂力稳住
呢?所以你现在先开始练眼力、练臂力,这两样练好了
保准能打好,比不上我起码比李大个子那个半截子強。”李大个子其实是个小个子,我们平时叫他李大个子,有时候也叫他半截子。
从那以后我就按照大掌柜的要求练眼力,大掌柜在十丈外吊了个拳头大的石块块,让我没事就盯着那石块看,一直到能看清石块上面的纹路再看活物。我看清了石块上的纹路,他就让我看飞虫飞鸟。我整天没事了就盯着天空看,发现飞虫飞鸟之类的就目不转睛地跟着它们,看着看着眼前就起了黑雾团团,头晕眼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
飞
扑的飞虫飞鸟,而我自己就像个失魂落魄的傻子,别人都说我得了失心疯,成了红苕,红苕就是傻瓜的形象化。大掌柜又让我举他窑
前面的上马石。我哪里举得动。他就说先从小石头练,练到能举动下马石而且能一连举一整天胳膊也不酸就算练成了。
骂他:“狗曰的哄娃娃呢,你自己举一下,你能举一天我就把饭戒了。”
告诉我:“打
靠的是心,心想到哪抬手
就指到哪才是好
手,眼力再好臂力再好,瞄准了再放
就亏了时间,失了机会。”
我让大掌柜蒙骗得五体投地,信心百倍地按照他的方式练得正起劲儿,听不进去
的话,就反问
:“按你说瞎子只要有心也能打好
了?”
说:“眼睛跟心是通的,没有眼睛心就没有通路了,世间万物进不到心里,自然没法子打
。”说着,
掏出
似乎看也不看朝天上就是一
,我还没明白过来,扑棱棱天上就掉下来一只雁儿。我佩服极了,
确实比大掌柜更厉害。
过了两天,
用一条五尺长的绳子给我做了个甩兜兜,让我用这个甩兜兜抡石头打十丈外的大掌柜挂的那块石头:“啥时候你能一连十回打中那个石头,我就让你放真
。”
这个玩意儿很好玩,过去在家里我也看到过放羊娃儿抡着甩兜兜打离群
跑的羊。绳子的中端吊着一个厚布兜兜,两
绳头都捏在手里,捡个石头包在厚布兜兜里,然后就抡起来劲使转,等到劲道足够了,方位对准了,手腕子一抖撒开绳子的一端,布兜兜里的石头就会嗖的一声飞出去,打在你事先选中的目标上。有的放羊娃儿石头甩得极好,真是指哪打哪,劲道也大极了,能打断成年羯羊的犄角。这个东西我过去就
喜欢,可是我爹不让我跟放羊娃们学这套本事,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学那种雕虫小技,要学就得学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大学问,于是天天
着我背那些之乎者也的“大学问”好像治国安邦平天下的人靠的都是之乎者也。
大掌柜见我开始抡着甩兜兜扔石头,不屑地撇撇嘴说:“又是你
的把式。”为了应付他,我就又开始盯着空气练眼力,举了石块练臂力,可是每当他看不见的时候我最喜欢的还是用甩兜兜扔石头玩儿,后来我的石头越甩越有准头,挂在树上的那块石头我在十丈外也时不时地能打中三五次,可是从来没有连续十次回回打中的。
这几年我就是在
和大掌柜双重夹击下过来的,有时候觉得很苦,有时候觉得特有意思。苦也罢有意思也罢,都比在家里让我爹
着背三字经、家百姓、千字文,后来又是“论语”“大学”“中庸”那些我根本不懂得什么意思的之乎者也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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