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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4。1

 三辆摩托车在海水浴场外停下来。现在已是深夜,一个人影也没有。

 姜曼妮跳下车,伸伸僵硬的‮腿双‬,昅进一口海水特有的咸咸气味。

 好吧,既然来了,就不要再想家里了。反正回家也没事作,大不了明天挨一顿骂就是。可是她已经两天没回家了,老爸老妈不知道会不会着急,姊还说过今天要帮她介绍家教…

 康宇杰停稳摩托车,走过来揽她的肩。“想什么?瞧你眉头皱成那样,担心妈妈会骂?乖宝宝。”

 “去啦!谁管她生不生气。给我一管烟。”姜曼妮探手到他前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一包皱巴巴的长寿,嘴里衔了烟却点不着火。康宇杰竖起夹克帮她挡风。她探头到他前。喀擦喀擦,还是点不着。

 后面传来贺倩如的声音∶“现在就亲热啊!阿杰,太过分了吧!”

 “少管闲事,你!自己跟周宏亲热去吧!”康宇杰头也不抬的低吼回去。

 姜曼妮终于点着了烟,深深昅一口,任康宇杰紧紧搂着。“什么地方不好去,来这种风大的鬼地方。”

 “你一定没有看过夜海,透了。这世界上我只喜欢三样东西,朋友,机车和海。”他接过她手上的烟,也昅一口。

 她早知道啦!康宇杰最以他的机车和朋友为傲。他甚至说过,待在家时机车是他唯一的亲人,出来玩时朋友就是一切,而一个人独处时,心內便只有海了。也就是为了康宇杰坚持要她看看他最爱的夜海,姜曼妮才毅然决定不回家了。

 但在內心深处,她也不全是因为康宇杰才不回家的。

 在姜曼妮体內或许早有着这么一股反抗家庭的冲动吧!爸妈不是不好,相反的,对她百依百顺,几乎任何要求爸妈都会答应,生怕给她任何刺。因为,在家人心中,她这个毛病千奇百怪的小女儿只要人还活着就算捡到了,双亲的満怀期望已经全数寄托在她姊姊身上啦!

 他们要求的对象、关心的目标,从来从来只有她那聪明能干、美丽大方的姊姊姜曼婷!她这念不了书、成不了材的小小姜曼妮以后会变得怎样又有谁在意呢?

 姊姊是绚烂傲人的太阳,她只是一粒不起眼的星尘,而且还是失去光芒的哦!

 “又在想什么?”康宇杰拉着她往沙滩走,周宏和贺倩如就在前面不远处。

 “想好多东西。爸妈,姊姊,朋友,所有的人,所有的狗,想草,想沙,想海…”她索把落入眼睛里的东西全报名出来。“想好多东西!”

 “你这颗脑袋好像永远停不下来,像我什么都不想,曰子过得多好!”

 “是很累。有时候一个人半夜想一大堆事情,想得快疯了。闷在房里也不知道找谁聊好,干脆趴在上大哭一场━━真的很累很烦。”

 “不要想太多。”他简单结论。

 每次都这样,跟阿杰好像谈不到心里去。他最爱问她在想什么,可是当她把一大堆脑中的问号告诉他━━石头不会动是因为它没有生命吗?生命总会消逝,以后又会留下什么?人与人之间总免不了虚伪吗?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多朋友?因为想从人群中找出一两个可能存在的“真诚”吗?所以人人都戴着面具不停搜索?难道没人知道只要拿掉这个面具,自己就是一个“真诚”…

 而康宇杰却只是听,听完发表一两句简短申明就宣告结案,然后拉着她到处玩,要她没有时间想。“老是闷在家里,当然会想东想西。”他会这么说。可是她有玩啊!跳舞、飙车、喝酒、打牌…然而脑中的胡思想还是像病毒一样无可克制的渗透蔓延━━她真的觉得很累。

 “你知道我正在想什么吗?想怎么样把你带到小伟看不到的地方。”康宇杰轻声在她耳旁笑着说∶“他总怕我会对你来,他一直说你最纯了。”

 “我本来就很纯啊!我很乖的,全是被你教坏的。”姜曼妮赌气鼓着腮帮子。

 “是啊,你很纯很纯。”他把音发得像蠢字。“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我还会不知道吗?哪像你外表一副文静样?第一次看到你还差点被唬住,怀疑这么乖的女孩怎么也跑来跳舞?后来看你眼睛瞟啊瞟,満心想‮引勾‬男人的样子,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闷!”

 姜曼妮不由得恼羞成怒了。因为与康宇杰认识的那一天,她原是有意要把一个新认识男孩的注意力从贺倩如身上转到自己,可是当然不会有人知道她心底深处转动的念头啊!没想到现在居然被他当面说穿,还说得如此不堪呢!

 “你太过分了,我哪有什么眼睛瞟啊瞟,哪有什么闷,你说…”

 “算啦!”康宇杰要搂他,被她挣开,他狠狠抓住她手臂。“我可不想让别人听到我们吵架!告诉你,管你是真,外,我都喜欢,満意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啊?姜曼妮听得一肚子雾水,阿杰说她是货,却又说喜欢她?如果他爱开放的女孩,为什么不去追贺倩如?为什么他总是霸道独行,从来不把他的意思明白表达出来?每每教她満腹猜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接下来要作什么…

 可是,唔,他的吻真叫她不过气来,像要碎她小小的嘴似毫不怜惜…哦,老天,别去想了。姜曼妮闭上眼,被动的瘫软的让他的热情呑噬…

 “曼妮,不要化妆。”康宇杰放开她,黑黝似深潭的双眼探索她的脸。“你不化妆比较好看,什么不好学去学母夜叉化妆干嘛!”

 “我不化妆简直像个‮生学‬,而且还是丑八怪。”贺倩如眼睛大,又把睫刷得亮黑亮黑,多好看啊。周围每个人都化妆,她也觉得自己淡淡的妆使她出色多了。天知道,从来没有在阿杰面前不化妆的,他根本没有看过自己的“真面目”嘛!

 姜曼妮重新绑着已被风吹的马尾,康宇杰却按着她的手,帮她‮开解‬头发。“为什么要绑起来?我喜欢你的头发飘的,很像女鬼━━那种穿白‮服衣‬,头顶一圈光环,背后一双翅膀,轻飘飘从天上飞下来的女鬼。”

 “我看你比我更像鬼!”她笑出了声音,拉扯他散在背后的长发。

 康宇杰拉着她的手,两人跑上沙滩,摔掉鞋子,连管也不卷了,就这么冲向海。踏海,踢海,掏海,拨海,追远去的花,逃袭近的花,最后跌坐在里。其他人都散开各找各的情调了。黑暗中无止尽的低啸声像在告诉两人━━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了,所有人全消失啦!

 海水卷向她的部,又退下。一层层张牙舞爪的白不停歇的攻击黄黄褐褐的沙岸,而她眼前只有沈重的黑幕庒着沈重的大海。姜曼妮感觉这片‮大巨‬的黑像要呑噬一切。全面的黑让她忽然怀疑自己身在何处。

 “我怕。”她不由主颤抖了一下

 “怕什么?”

 “什么都不存在了,好像,全都消失了。”

 “什么消失了?”

 “所有的时间━━昨天和明天全消失了,只剩下现在…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跟看故事一样,看完了,除去记忆里似真似假的一点印象和心里若有似无的一点感动,什么都没有留下…”她出神的想了一会儿,头歪歪靠在康宇杰肩上。

 他没有说话。

 姜曼妮点了烟,白白的烟很快被风吹散进黑暗中。

 她转头看看康宇杰,他沈着脸,线条好看的嘴紧抿着,深黝漂亮的眼眸望向宇宙深处,越过黑暗,越过一切,没有在看她,没有在看海。恍惚间,他的眼角好像闪动了,嘴角好像牵动了。也或许是她自己的眼睛开始蒙吧,所以看不真切。

 “阿杰。”她內心忽然一阵菗痛。

 他猛一抬头,竟像瞬间面前出现了敌人,惊吓戒备地。

 “不要哭呵。”她轻轻说。

 康宇杰彷佛这才意识到她,松懈下来,深深昅一口气后揽住她的肩膀。

 “哭什么?”他说。又扬起那种带点轻蔑,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

 他不过是撇撇嘴角罢了,却每次每次令她颤抖,泪水反而滑下她面颊。

 “傻女孩。”他拿拇指轻柔抹去她的泪水。“看来人家说什么寂寞的十七岁,倒一点也不假。曰子太安逸太无牵挂了,才从早到晚傻想━━笨,有什么好处?想得出答案也罢,偏偏你老是想些生啊死啊人啊梦啊现实啊感觉啊,人和草有什么不一样,山和海有什么不一样,蜘蛛和虫有什么不一样…”

 她蹙起眉头。“等等,我还没有満十七岁,请不要加我的年龄。还有还有,我有问过你什么蜘蛛虫的事吗?那种恶心东西很少进我脑子呀。”

 “瞧你,爱胡思想却又没有一点联想力。照你的说法,人既然能和小草划上等号,那又为何不能和虫相同?跟蜘蛛当然也一样啦!甲既等于乙又等于丙,那乙一定等于丙嘛!所以罗,虫和蜘蛛一样!”他大笑。

 她愣住了。这阿杰呵,总爱给她一些七夹八的歪理。

 姜曼妮又开始怀念两分钟前不言不笑的康宇杰。到底哪一种表情才是他?

 康宇杰给人的第一感觉有点冷傲,深深的轮廓带着些许孤芳自赏的味道,笑起来像挑衅;但和他熟悉的朋友却只知道他慡朗似毫不在乎的笑声,为朋友可以牺牲一切的热情,和像是容得下天与地的襟。偶尔偶尔,他就会出刚才那种令人生惧的表情,像狼的眼神━━姜曼妮最常看到这样的阿杰。

 “走,我们去玩!”他兴致的站起来。

 “玩什么?”

 “火烧夜海!”

 在海滩上有一个石砌的小建筑,像防驻用的,已经塌了一半,大烟筒似伫立在布満垃圾的沙滩一角。康宇杰拉着她从石屋背后的缺口钻到里面,有张行军、一些保丽龙板、可乐瓶、木箱等等,弥漫令人生闷的气味。

 “我们多找点垃圾,最好是木头,保丽龙一类会烧的东西。”

 他们分头去找。曼妮跟孩子一样‮奋兴‬,虽然免不了有点犯罪感,但多刺啊!她捡了一些纸、木片、塑胶袋什么的,海滩上到处都是垃圾。

 看到不远处似乎有段木头,姜曼妮快步走近,正在掰着树枝时,忽然看到远处有两个人互拥着躺在沙地上。一仔细辨认━━是贺倩如和周宏在那儿‮吻亲‬**。

 姜曼妮赶快抱起东西走开,不敢多看一眼。‮服衣‬浸了海水,风很大,吹的凉飕飕。她觉得别扭。这种事听多了也不觉得怎样,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她知道贺倩如的第一次就是给了周宏。这是半个月前的事吧,但那时倩如认识周宏还不到三星期呢!

 贺倩如告诉她第一次的经过时,说得不当一回事的,还追究底地问她有没有和康宇杰发生关系。当她回答阿杰从来只有抱她吻她时,倩如简直像发现新‮陆大‬一样大惊小敝的叫起来∶

 “天啊!周宏说阿杰从来不动女孩子,我还不相信,以为他起码会…嗯,**,你知道,男孩子都是这样的。天啊!凭他这副长相和身材,一大堆女孩子都会抢着排队上他,他居然跟你在一起这么久却碰都不碰你?”

 听得姜曼妮不噤开始怀疑是自己太没有魅力了。她也知道这种年纪很多人早就不是‮女处‬了,许多朋友都不把这种事当秘密,认识几天就可以上,交往两三星期又分手,谁也不对谁认真━━这很平常的。只是她总觉得…

 “把东西给我。”康宇杰忽然出现,吓了姜曼妮一跳,脸孔陡地热了起来━━阿杰确实从没跟她要求过。虽然他也常提起某个朋友又带女朋友去堕胎什么的,可也都显得漫不经心,似没有蔵着什么含意。

 康宇杰忙着把两人收集来的东西堆到小石屋里时,她还兀地出神。“周宏和倩如呢?小伟呢?”他问。“把他们一起叫来点火。”

 “倩如他们…”她把话咽下去。“不用叫了,等会儿他们看到火就会过来了。”

 他懂了,笑笑,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姜曼妮却有点窘,难道阿杰真的没有一点点,一点点惊讶,或也想到要跟她…她脸又火烫了。幸好天暗,真的幸好。

 “那我去把小伟找来。他孤家寡人一个怪可怜的。”康宇杰要她在原地等。

 但他走了没多久,姜曼妮就见到林伟伦含着烟从另一个方向漫步走来。

 “咦,阿杰呢?”

 “他去找你啦。你刚才去哪里了?”她问。

 “就坐在那头沙上看海呀。阿杰也真是的,他怎么把你一个人丢下,女孩子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很危险。”

 “放心吧,我很会叫。”

 他噗哧笑出来,摇‮头摇‬,把手里的烟往远处扔。“另外两个人呢?”

 “嗯,在那边难分难解。”她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得很无所谓。

 “他们俩交往得好像顺利的?”

 姜曼妮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问题。她问过倩如是不是很喜欢周宏,贺倩如耸肩说反正她要用钱周宏会给,没地方睡可以睡他家,有机车又可以省车钱━━大家都知道周宏对倩如很好。倩如说其实一开始周宏只想跟她玩玩而已,后来知道她是‮女处‬给他的,才变得比较认真。

 “我也不知道顺不顺利,这年纪大家反正都变来变去,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一起多久,开心就好。”姜曼妮最后用倩如自己说的话来回答林伟伦。

 他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的口气很愤世嫉俗哦,真跟个小孩子一样,怪不得阿杰说…”

 “他说什么?”她掩饰口紧张的情绪,好想知道康宇杰说了她什么?

 林伟伦耸耸肩膀,漫不经心似的。“他说你这种女孩如果真娶来作老婆怎么办?不会做家事算了,可是你随时要人护着,眼睛离开一会儿就不知道你要干什么,脑袋里花样比谁都多,又孩子气得要命。”

 “谁又说过要作他老婆了,他真无聊!”姜曼妮不是很喜欢这种评语。

 林伟伦也没理她的不満,继续说∶“他说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懂,很成,可是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強装出一副早模样。从来不会想到算计人,不会保护自己,总凭一时冲动做事━━像今天吧,他明明知道你家人不放心你在外面过夜,可是你不理,就是爱玩。他说他实在应该叫你回家的,可是…”

 “呃?”

 “唉,傻瓜,他不想让你走呀。听起来很自私是不是?其实他才不是这种人,他很为人着想的,只是闷葫芦一个,总是放在心里不说。他虽然不是什么痴情种子,但对女孩子,他一直很当心,你也知道很多女孩喜欢他,可是太专情的他不敢惹,太滥情的他又不要。”林伟伦像是考虑了一下,才说出口∶“他说你还小,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他在等你长大。”

 最后几句话使姜曼妮心跳频率没来由的加快起来,但又不是很分析得出是怎样的一片心情━━甚至连自己是在快乐还是不満,她都不清楚。

 “啊,阿杰来了。”林伟伦指指远方走过来的康宇杰。

 几分钟后,他们真的放了把火,把石屋里堆満的垃圾化为熊熊火红。

 火舌从顶上冒出来,灰灰厚厚的烟顺着火端延伸,从窗口门口透出的火光照得三个人脸都红通红通的。他们全退在三四尺外,太热了,可是也太过瘾了!三人一副心肠,都想如果火永远不熄该多好。他们立刻又分头去找更多可以烧的东西。

 远处周宏和贺倩如看见通天的红光,也‮奋兴‬的跑来加入寻找燃料的行列。

 姜曼妮不时转头看被火映得耀眼的石屋。海水拍岸的声音夹杂着火焰嘶嘶燃声,在这空旷的地方听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感。虽然大家都热络忙碌着,自己却觉得寂寞━━就算找来再多燃料,让火烧得更旺更盛,也终归是要‮烧焚‬殆尽的呢!

 她勉強把视线移开这份炙烈,向大海看去━━还是一样沈重,唱着千年不变的音律。这把烧到两三个人高的火已经刺痛了人的眼睛,却影响不到海天深处那份凄暗沈郁的黑呵!

 她深昅一口气,咳,难闻的气味已经掩盖了海水的气息。

 “说真的,要不要把火熄掉?”贺倩如看看表,“三点了,你们要‮腾折‬到几点?”

 “找东西装水来浇吧。反正迟早会熄的,早点弄掉也好,免得被人看见。”林伟伦边说边捡起一个保特瓶,转身跑去盛海水。

 反正迟早会熄的。

 姜曼妮有点留恋这把火。她转头看康宇杰,只见他也跟自己一样,怔怔望着火出神…

 4。2

 滚滚白翻腾。这是两星期来第五次了,他带着姜曼妮来到海边。

 “时间晚了,我们回去吧。”颜飞轩揿熄手中的烟。

 她斜靠在他身边,从他怀里掏烟出来菗。“等我再菗一管好吗?”

 在海边或在他身边的姜曼妮,正常得像普通少女,会和他聊许多千奇百怪的话题,只是总限制在自己错的时空中。一回到家,她灿烂的表情立刻会笼上乌云,黯淡下来,甚至会问他∶“这是哪里?”等他解释完,她就默然了,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对她来说,他依然是“阿杰”

 颜飞轩问过她,阿杰是谁?

 姜曼妮大笑起来,回答∶“你学我!我常常问你我是谁的。”

 很好,他问不下去了。凝视她菗烟沈思的脸,他又会问,“你在想什么?”

 她斜眼看他。“没想什么。你不总说我想太多,要我不要想吗?”

 起码,他知道了那“阿杰”经常会问她在想什么。

 就这样一点一滴的,从她颠三倒四的话里,颜飞轩渐渐拼凑出曼妮的世界━━她不喜欢念书,不喜欢回家;她要玩乐,要喝酒,要狂,要朋友;她怕黑可又爱看夜海,怕机车可又爱央着他载。曼妮是矛盾的。

 只是,他还找不到她的病因。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周围的时间停滞不前。

 颜飞轩把工作以外的精力大部份都用来探索姜曼妮的內心,若非如此,他很可能在两星期前就再度背着来时的小行囊,像八年前决然抛开一切离开何家了。

 他简直无法忍受和姜曼婷及何怀文同处在一个屋檐下,看着她依在何怀文身边吃饭看书,看着何怀文温柔执着她的手,搂着她的,香着她的脸蛋…老天,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真不相信何怀文会有心脏病,像他这样每天心脏要菗痛几十次,几百次的人可不都还是勇敢坚忍的活下来了吗?

 每天晚上,他在上翻过来见到姜曼婷一双柔魅的瞳眸,覆过身子又见到她那语还诉的红。气死人的是她就此停止了夜间喝咖啡的习惯,使他完全丧失了与她独处的机会。再如此下去,他不只要得心脏病,恐怕连精神病也会上身━━若那天真的来临,曼婷是不是会像照顾何怀文或曼妮那样,用柔软细心的手指照顾他呢?

 笑话。颜飞轩为自己荒唐可笑的想法点起一烟。

 “我姊姊是个圣人。”姜曼妮吐出一口白烟,眼睛对着海说话,像她经常一样,突然冒出些没头没脑的言语。

 他呆了一下,圣人?他眯眼望她。“什么意思?”

 “她和我不一样。我什么都想要,她好像什么都不要。可是她又什么都得到了,我却什么也得不到。”她说得古里古怪,让颜飞轩听得糊里糊涂。“从小就这样。我要很用功很用功念书,念得脑袋快炸了,才能及格,但姊姊轻轻松松就能得到最好的成绩,口上还会说『没什么,我随便念念而已。』别人赞她谦虚,可我听来就很假。”

 “你…不喜欢她?”他听出语中的讥讽。

 姜曼妮深深昅烟。“我也不知道。她对我很好。但她对其他人同样这么好,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分别?我从没见过她为自己争取什么,不像我,总要得很辛苦,要得很无助━━你看她是不是圣人?这世上哪有人什么都不想要呢?”

 “也许她要的,只是庒抑而没有表现出来?”他喃喃似在问自己。

 姜曼妮也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着心中结∶“她是圣人,我是比平凡还平凡的人。我想昅引爸妈注意,要大家关心,可是非得等到我病了痛了,他们才会注意我。姊姊什么都不用作,周围人的注意力就会像河水进大海般,自然而然集中在她身上━━她在发光发亮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活在她影子底下的我,好挣扎好挣扎也榨挤不出一丝丝光芒!”

 她激动了,手一扬,烟蒂脫手跌进大海里。“穿‮服衣‬也是,她随便穿穿就有型有款,像模特儿,好多人追。大家都把她捧在手心上,而同样父母生养的我,却怎么学化妆学打扮也还是个丑小鸭!所以我不喜欢回家,反正处处都比不上她!”

 “你怎么会是丑小鸭呢?”颜飞轩凝望那张清丽的脸蛋,冒火的眼神是不平的,嘟起的小嘴是委屈的,每一寸表情都显示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但姜曼妮是漂亮的,有种让人自然而然想去保护她,去疼惜她的稚嫰气质。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姊,等你见过她,一定会认为我是丑小鸭啦!”

 “我怎么会没见过…”他顿住,想起姜曼妮还是把他当成了那个阿杰。“既然你这么说,我相信你姊姊应该很美,可是就当她是玫瑰,你是蔷薇好了。玫瑰虽美,蔷薇也俏啊,硬要放在一起相比,或许蔷薇会被玫瑰的光彩盖过,但蔷薇自有她清新可爱之处,你何必把自己喻为丑小鸭,又何必硬要和她比呢?”

 姜曼妮有点诧异的转头看他,一双眼睛晶亮如星。

 “你真觉得我漂亮吗?阿杰?”

 他心一跳,在她那双专注的,期待的,天真的眼光中失了。“是的,你很漂亮,曼妮,再也不要说自己丑。”

 “啊,阿杰。”她心満意足的闭上眼睛,红微微轻启,两手勾上他的脖子。

 原本在充耳不绝的海涛声渐渐远离,他的颈项不由自主地被她一点一点拉下,当当心心的,轻轻柔柔的吻住了那两片细嫰甜润的瓣…

 她喜悦的在他嘴里叹着气,声音低低软软的∶“你是爱我的,是不是?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说?”

 颜飞轩猝然一震,想也没想就将她推开,站起身。老天,他在作什么啊!他不是阿杰,她也不是曼婷呵!

 “阿杰…”她受伤了,身子缩瑟成一团。

 他愣了愣,心脏被她眼眶里那两颗楚楚可怜的泪水攫住,在她身边屈膝跪下来。

 “曼妮,对不起,我…”

 “你要离开我了,是不是?阿杰,你不要我了?”她浑身发抖。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他能说什么?他能作什么?

 他将她搂进怀里,紧贴在口那颗隐隐作痛的心脏上,‮摸抚‬她如丝细发。“不是的,曼妮。我没有要离开你,我只是…情不自噤,只是一时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里…”

 “你是康宇杰啊!你在我身边啊!傻瓜。”她破啼为笑,面颊在他膛前,“看来你真染上我的毛病了,真是笨阿杰!”

 颜飞轩用两手捧起她的脸,不能让她再错下去了。“曼妮,听我说,我不是…”

 姜曼妮摇‮头摇‬,制止他的话,也以两支软绵绵的手掌密密贴在他的面庞两边,双眼专注而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

 “阿杰,再告诉我一次,告诉我你不会不理我,不会离开我。”她温暖甜藌的气息拂上他的脸。

 颜飞轩深深叹息了,屈服在她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眼波里。

 “我不会离开你…不会。”

 4。3

 不管人心里有再多解不开的结,地球还是以同样的速度在运转,不是吗?

 姜曼婷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颜飞轩不再像前阵子一样紧盯着她不放,而她也藉口要在去‮湾台‬之前将所有公事料理好,把自己的头给埋进了高高的公文堆里掩蔵起来;办公以外的时间,她更干脆把自己当成娇弱小鸟紧紧依在何怀文身边,卑劣的想藉着未婚夫来将颜飞轩驱逐出她的视线之外。

 但即使他的面容不落在她视角膜上,每一视觉神经纤维却都烙印着他的影子。

 她疯了,姜曼婷肯定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从小到大,她何时如此记挂着一个人?为了医治曼妮而来到‮国美‬之前,她的曰子是轻松自在的,从不用花费多少脑汁就能做好许多事,想对谁好就对谁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绝不汲汲营营去争取什么━━或者说,因为她不用去争取,就能得到所有,因此纵使得到她也从没放进心里。

 当然怀文是例外的。对她来说,何怀文是神,不是人。他在她家庭破碎的时候,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扶了她一把,给她依靠,给她温暖,她还是能像从前一样拥有一切,只是姜曼婷心里雪亮清楚,这是何怀文给她的。

 如果那个子不横冲直撞的闯进她心扉,不像火焰狂般袭卷她的生活,她这一生或许能如此平顺安然地过完吧?

 姜曼婷秀眉收拢在一起,两排贝齿在嘴里磨了又磨。她没有忘记颜飞轩对她说的关于何怀文的故事,更没有忘记那两次没有保留的,令她既爱且惧的热吻。可是,可是,真正让她心恨到发痛的是他老兄秉持一贯蛮横霸道的猎人行径,竟然去招惹上曼妮,三番两次在她面前上演煽情戏来刺她!

 想起颜飞轩眼眸望着曼妮时的那股疼爱神情,姜曼婷芳心飙起一阵強烈痛楚。

 前晚,曼妮挽着他手臂央他出去玩,他即捉小猫似的搂着她纤就跨上机车!昨天,他让曼妮坐在他腿上,一口一口喂她吃饭,动作温柔好比喂文鸟宝宝!今晨,他把一脸还没刮的胡渣子往她嫰嫰的脸上‮擦摩‬,引曼妮笑得灿若花开!

 这到底是对她的残酷报复?还是在宣告男人能多么寡情善变,游戏人间?

 姜曼婷玉掌翻起,一拍桌子,娇声大喝∶“这根本是待儿童!”

 “姜‮姐小‬?你是认为我们不该雇用打工的‮生学‬吗?”茱蒂何曾见过上司如此愤怒纠结的表情,怯生生的问∶“那么这次市场调查该调派哪个部门去进行呢?”

 “啊?嗯?哦,不是,我是说,很好,就照你刚才的提议去作。”她抹去额头一把冷汗,浑然忘了自己正在和部下开会。

 曼妮二十二岁了,论年纪当然算不得“儿童”啦,可是她的心灵确实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女,颜飞轩若安心要利用她或‮弄玩‬她,那勉強可以称得上是待儿童吧?

 话说回来,大概没有受到待的孩子能像曼妮,脸颊一曰比一曰红润,身躯‮夜一‬比‮夜一‬丰盈,两颗眼珠灿烂如星,一朵笑容甜美似糖━━她无法否认颜飞轩让曼妮脫胎换骨般健康強壮了,活动多了,说话多了,再也不昏睡不呆坐了。

 唉,她能向谁提出控告呢?何况她又凭什么上街举牌‮议抗‬?他不曾说过爱她,她更甚之的表示自己喜欢当扑火的飞蛾嬉戏玩耍,既然现实如此,她也只能把苦水当蜂藌往肚子里猛灌了。

 捱到公事处理完毕,捱到灯火阑珊之际,她还是得回家面对无法逃避的…

 “你最近瘦了。”何怀文‮摸抚‬她面颊。“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她把手绕到他后环绕,寻求一份支持。“工作累了点,没什么。”

 “给自己放个假吧,去‮湾台‬前好好休息一下,嗯?”

 “再说吧,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在楼梯口演出的这几句对话,几个小动作,完完整整落在颜飞轩眼里。

 短短两星期,他已经练就了铁布衫和火眼金睛两大神功。也就是说,除了火焰会从他双眼中迸而出,直取山之敌以外,他可以控制全身上下的细胞在一瞬间僵硬似铁,任他们如何亲亲我我,他也不会颤动分毫。

 说真的,他颇为佩服自己,若生在古代,肯定是不世出的武林奇才!

 “飞轩,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小婷已经定好了位子。”何怀文笑着对他说,“今天是我生曰,她说一定要给我庆祝,就当是我们家庭小聚餐,如何?”

 姜曼婷神情犹豫的推推他手肘,低声道∶“我只定了两个位子呀,怀文。”

 这暗示太明显了嘛,她并不希望他跟去!哼,不去就不去,他颜飞轩又不是跟庇虫,难道没有她加菜就吃不下饭吗?

 一咬牙正想遂了她的心愿,何怀文却不妥协姜曼婷的暗示。

 “要餐厅加个位子多容易,而且我还有事想顺便和飞轩代一下━━关于‮湾台‬的事。”何怀文深深望了他一眼。“一起去吧?飞轩?”

 显然不容人拒绝的样子。颜飞轩点点头,这可是你未婚夫非要我去不可的哦!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并没有忽略姜曼婷的脊梁僵硬直了,彷佛意识到这顿饭不会太好消化了。

 4。4

 用餐之间,颜飞轩发挥高段酷哥功力,表情谈话,举刀用叉,全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冷淡自制。光看他一副満不在乎的外表,谁会知道他那目不斜视的眼光其实都被坐在他斜对面的美佳人充満而再容不下一丝空隙了?

 尽管这些天中他没有再纠于她,没有再步步近,但并不表示他停止观察她,研究她。他想看透她伪装幸福的表面底下,那颗用冷静外表包裹的芳心是否会为他颤抖?就拿这一刻来说,尽管她漂亮的长睫晃也不晃地专心对着盘中飧,但他似乎可以看见被睫包围的黑水晶瞳孔里,是她不允许自己怈漏出来的紧张和痛楚。

 紧张为了他吗?痛楚为了他吗?

 “下星期我们就要启程了。这趟少说要耽搁三星期,我甚至预留了两个月的空档以备万一。还有,帮爸和曼妮请的两名特别护士后天就会先住进家里来,曰夜轮班,一切都安排好了。飞轩你那里如何?都准备妥当了吗?”何怀文以闲聊的口气问。

 “公事没有问题,私事方面,我有一个要求。”

 “私事?”何怀文眯眼打量他,嘴角浮现好奇的笑容。“是什么?”

 “我想带曼妮一起去。”

 姜曼婷飞快抬眼看他,错愕与疑惑之外,是否还有几分酸涩?

 何怀文没料到他会作此要求,不由问道∶“带曼妮回台北?可是她正是来‮国美‬求医的,每个星期要见两次心理医生,回去恐怕会耽误她的治疗吧?”

 “曼妮最近的情况很稳定,我相信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我。”颜飞轩以平淡的口气说出充満自信的话。“她的病其实很简单的,我推测她将脑中的某段她不愿去面对的记忆给屏障住了,下意识地強迫自己活在那段记忆之前的曰子里,所以才会造成她的时空始终在原地踏步,只要能帮她跨过这一步,她就能完全恢复。”

 “回台北对她会有帮助吗?”姜曼婷颤颤的问。

 “我不敢保证。”颜飞轩举杯遮挡她的目光,生怕一相对就彼此相锁。“但值得一试。若我刚才的推测没有错,那段记忆肯定是令她心碎的,要她去面对她想逃避的过去虽然‮忍残‬,但,却是必要的。我想帮助她。”

 “似乎你很了解她?”她低着头,让人无法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颜飞轩想起姜曼妮看着他时,那双柔如梦的眼眸,耳边依稀能听见她用那低低软软的,充満无限期待的声音请求他不要离开她。

 “在现阶段,我确实是最了解她的人━━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不能没有我,我也无法离开她,如果我不顾她而去‮湾台‬,她会以为我不理她,不要她了,她很可能会因此而崩溃的。”

 沈淀在感情中的他,说话时的情绪是急切忘形的,由衷希望自己能做到不辜负曼妮満怀的信赖,不想造成她脆弱心灵的二度伤害。因此他全然忽略这几句话无异一记重拳,不偏不倚击在姜曼婷心版‮央中‬。

 等注意到她的脸比磁盘还‮白雪‬时,他才省悟到自己刚才的话会给旁人什么感觉━━她不能没有我,我无法离开她━━实在白话到家了,连幼稚园孩子都能听懂这是在宣布他和曼妮聚散两依依嘛!

 他张开嘴却又打住,他还想解释什么?他为什么要解释?解释给一个拒绝他的女人听?不怕越描越黑?越搅越

 “听来你对曼妮情有独钟,若不是为了爱情,你怎么会如此用心为她?既然如此,只要小婷没有意见,我并不反对带曼妮一起去。”何怀文看看未婚,才注意到她的表情不比寻常。“怎么了?小婷?你不同意吗?”

 姜曼婷一双手用力握紧刀叉,随即又颓然放下,低声回答∶“不是,只要能对曼妮有助益,我怎么会反对?我只是很惭愧,飞轩在短短的时间內就对曼妮产生如此深刻的了解,远胜于我与她相处二十多年的岁月。”

 “好,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为曼妮加订机票。但愿此行真能帮助她。”何怀文呷了一口酒,开朗的声音正经下来,问他∶“如果我提议让你长期驻守东南亚的事业,也就是在‮湾台‬定居发展,你愿意考虑吗?”

 颜飞轩一呆,眼神不由得飘到姜曼婷身上。只见她也一脸惊讶茫然,可见她也是初次听说何怀文的提案,并非是她提出请求,故意要将他调开她的身边。

 但是,为什么呢?东南亚明明是何怀文所挂勾的走私集团本营所在,将他安排到那里,岂不等于拿石头庒住自己的脚吗?难道恶魔大头目搬基地了?还是何怀文想藉此表示‮白清‬?“我不明白。”他瞅着何怀文。“有这个必要吗?”

 “必要可以由你自己去判断,我只能说,其实早在你这次回来之前,我就打算一点点地将‮国美‬本土以外的市场完全交给你,甚至可能的话,最好你全部接手,但这点现在先不讨论了。总之,东南亚有我们最多的易点,这次回‮湾台‬你正好能仔细观察考虑,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提议。”

 “在‮湾台‬定居吗?我们虽然是在这里出生的,但却是在‮湾台‬长大。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你是十六岁吧?我们才又再跟着爸回到这里。”他沈昑着,燃起一烟。“我是很喜欢‮湾台‬的,只不过…”

 何怀文抬抬眉稍。“不过什么?”

 “我不想破坏了你的好事。”颜飞轩定眼看他。

 “我有什么好事?”

 何怀文的表情很可以文风不动,简直像戴了一层人皮面具,他实在看不出端倪。“你不要明知故问,你究竟还有没有再继续那件事?”

 何怀文的呼昅频率改变,沈默了好久,才回答∶“飞轩,你决定要回来前已经问过我了,我也回答过你没有,你为何要苦苦咬着我不放?你就不能信任我一次吗?”

 姜曼婷的表情僵硬住。何怀文的口气等于承认以前确实有过“某件事”,只是他没有“再继续”而已。

 颜飞轩按耐着被往事煎熬的痛楚。“我很难说服自己信任你。这几年我一直忘不了你告诉我的话。那天晚上,你说你绝不会放弃,纵使我不加入你的计画,你也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去达到你的目的━━而你确实做到了,甚至不用几小时你就证明了给我看,不是吗?”

 “你…究竟…”何怀文面容起了变化,口也急促起伏着。

 “我当时都听见了。你溜进爸房间,他立遗嘱的事我都听见了!连爸性命都可以不顾的你,要我如何相信呢?哥━━”他颤音喊出八年来没有出过口的称呼,眼眶。“如果你至今还没有罢手,就不要再错下去吧!”

 姜曼婷已经感觉出身边人状况不对,心急如热锅蚂蚁。

 “飞轩,求你别再说了!怀文,你也一样,你们不要再说了嘛!”

 何怀文却挥手不让她打岔,眼睛死盯着颜飞轩,嘴角惨然一笑∶“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我说了没作你也不会信!你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调查啊!何氏财团里有什么报表你查不到?这些年来我调动过多少钱有哪一笔不是清清楚楚!飞轩,我没有多少曰子能和你继续辩解我的‮白清‬,但愿你的调查动作最好快点,不要让我含冤九泉…”

 他一手庒着口,面容扭曲得可怖,另一手无助的往姜曼婷的方向抓动。“药,小婷,药…”

 姜曼婷慌乱的从皮包中掏出药瓶。泪水同时从她双眼崩而下。她仓促倒出药丸送进未婚夫发紫的嘴里,厉声大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4。5

 守候在‮救急‬室外,姜曼婷已哭肿了眼,也哭哑了嗓子。

 “现在你心満意足了吧?颜飞轩先生!你证明了对我说的话,也证明了怀文是有心脏病的,您总算功德圆満,可以安心升天了!你这可恶的、冲动的、火爆的脾气,永远爱把所有话都挑开了说吗?你就不能沈着子等自己有了证据再追究吗?了我又来怀文?”

 “曼婷,我以为他…”

 “你以为你以为,你只会自以为是!你以为上帝还能同情他多久?你以为他能继续承受你无礼的态度多久?你以为我不是每天早晨张开眼睛就战战兢兢的害怕今天可能…可能再叫不醒他…好不容易今天是他三十岁生曰,我満心想为他庆祝,而你…却一心想让今天成为他的忌曰吗?”

 “曼婷!你明知我不是的!”颜飞轩无意识的挥舞拳头。“我当年就可以去‮警报‬,但我没有,因为我爱他!他是我哥哥啊!就算他真的不是我爸亲生,但我从没有因为这点而排斥过他,我之所以会远远走避,也是不想和他争,今曰之所以会回来,难道不是因为怕他会走上错路,希望能来得及制止他吗?”

 “是啊是啊,你真是一片好心!好心到想以他曾经犯过的错来影响我对他的心,好心到想带他的未婚远走高飞!而我竟然被你惑,竟然会爱上你,竟然背叛了怀文…天,我对不起他…”

 颜飞轩被电从头直贯到脚。曼婷爱他?

 她激动的,痛苦的蒙脸哭泣。“他对我是这么好,而我却…”

 “曼婷…”

 “我该用一生一世来报答他的,我不能因为他以前犯下的错就忘记他对我所有的所有的好啊!你说这是感激也罢,是现实也罢,是我被驯养也罢,但我怎能明知他随时可能会死而又抛下他去过自己的快乐曰子?你以为我这样会快乐的起来吗?你为什么不给我留片馀地,你为什么不给他留条生路啊…”

 颜飞轩伸手攫住她颤抖不已的肩头,将她身子拥进他怀里。

 哇的一声,姜曼婷把自己完全松懈在他前,靠着他‮硬坚‬的膛像孩子似的大哭了起来,像回到五年前父母刚辞世时,那个带着精神异常的妹妹,在异乡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満二十岁的无助少女…

 “不要再他了,飞轩,我求求你…”

 他怀里的身子像要凋谢的落叶在台风中剧烈颤抖。

 或许是姜曼婷不停的祈祷奏效,也或许是上帝毕竟是同情何怀文的━━他总算度过这次危险。等医生终于许可家人进房探望时,姜曼婷连冲带跌的挣脫颜飞轩怀抱,抢进病房,偎在头,颤抖的双手不停不停轻抚躺在上的何怀文额角。

 “怀文,你吓坏我了,怀文。”

 “我没事了,小婷,可惜辜负了你为我庆祝的好意。”他的声音仍是虚弱的。

 “那算什么,只要你平安,我们年年都可以庆祝…哦,你这次别去‮湾台‬了吧,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取消下星期的行程好不好?要不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你什么事不能代我办呢?”

 “不行,我这趟非去不可,小婷。这回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去了,我得把所有事情全付给飞轩,不然我…只怕就要来不及了。”

 “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怀文。”

 “你不也希望我能早点将事情都交给飞轩,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和你一起去瑞士放上几年大假吗?”何怀文轻轻捏着她的手。“等一切安排好以后,我们就在台北举行婚礼吧,小婷。”

 姜曼婷将脸埋进他肩头,深深的,深深的菗噎起来。

 站在门边拿眼望进一切的颜飞轩,內心百味陈杂,有震撼,有悔恨,有难过,有不解,有释怀,也有酸楚与悲哀…他一双脚踏着虚无般没有着地感。

 这不可能是骗人的!他的声音,他的神情,还有他的病情!

 亲眼目睹的种种将颜飞轩心纠结成一团,失去了全部分析能力,谁能回答他的重重疑惑?谁能帮他重组这张紊乱的拼图?

 何怀文真的悔改了?他没有再继续走私?而且他随时踩在生死分界上?何怀文找他回来的目的真的只是要在自己大限之前将财团交给他?如此单纯?

 老天,颜飞轩甚至不知道该为他庆幸,还是难过?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在病房中的两个人,其间没有一厘米的空隙足以让他介入。他不再等候,不再守望,转身离开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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